晨起推开木格窗,秦淮河面浮着湿漉漉的雾。我踩着青石板往城南走,云锦纹路的雨珠在油纸伞上滚落,拐进剪子巷深处,雕花门楣上"抱云轩"三个字被雨水沁得发亮。 堂倌引我上二楼雅座,紫铜香炉吐出檀香的游丝。八仙桌上青瓷盖碗列阵,六安瓜片在素白瓷碟里蜷成碧螺,金骏眉的红褐叶片裹着白毫。忽听得楼下传来三弦清音,隔雨帘望去,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唱《秦淮景》,吴侬软语揉碎在檐角铜铃声中。 "这是今春头采的明前雨花茶。"茶博士玄色布衣纤尘不染,执起红泥壶如握笔管。沸水冲入玻璃盏时,雀舌般的茶芽次第舒展,蒸腾的雾气里浮着青橄榄的涩香。第二泡茶汤清亮似琉璃,舌尖先触到淡淡海苔鲜,而后是兰芷般的回甘在喉头打转。 斜对面白发老者正演示"凤凰三点头",滚水划出优美的弧线。茶船里的残水映着斑驳花窗,忽然惊觉自己握杯的右手食指正无意识摩挲杯沿——这动作竟与二十年前外祖父教茶道时的习惯如出一辙。 暮色漫过花窗棂时,雨还在瓦当上敲着平平仄仄。茶渍在杯底凝成墨色山水,评弹声早换了《板桥道情》。茶楼灯笼次第亮起,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从雕花木缝里渗进来,与茶烟缠绕着爬上房梁。此刻方知陆羽所言"茶之为饮,最宜精行俭德之人"的真意,原来慢的不是茶,是借一盏清茗停泊的心。 归时路过文德桥,卖花阿婆竹篮里的栀子沾着水珠。这座六朝烟水浸润的城,终究要把匆匆过客都酿成茶汤里沉浮的叶,在某个落雨的黄昏,忽然记起青瓷碗沿那圈温暖的金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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